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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背后推手

钱府当中,月上三梢。

……

“国丧三年?”钱谦益一脸的惊愕。

从学术上讲,“国丧三年”,那自然是,有理有据。

大明官员在居父母丧期间,必须回原籍“丁忧三年”,就是在讲这件事。但是“丁忧”是官员一个人的事情,“国丧”则大不相同。

这件事,纵然在古籍中写的有鼻子有眼,实际根本无法执行。

一个国家,是由许多经济活动组成的。

全国丁忧三年,那意味着经济活动几乎减少一半。

这是难以想象的。

因此,尽管古籍上有此类说法,但是古往今来,先帝仙逝后,全国服丧三年的几乎没有实际执行过。

……

先不说“国丧”,单就“官员丁忧”而论,大明朝廷由此惹出的乱子可不少。

最著名的莫过于“张居正夺情案”。

那是万历年间的事情了。

崇祯一朝,因为“夺情”导致的议论更多,杨嗣昌夺情都是最近的事情。

发展到如今,“丁忧三年”、“夺情起复”,已经成为大明朝堂里人事倾轧、党派争斗的一种常用手段。甚至这其中有没有官员,为了躲避党争,故意致父母而亡,借以“丁忧”回家避难,也难以考证。

而“国丧”则是少见的。

国丧,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的一种美丽传说。

……

郑森向师父请教:“是的。我们准备组建一个夏人党,就是要让小民百姓,为先帝服三年丧。自天子达于庶人,天下通丧三年。三年之内不问政事,由宰相摄理朝政。全国上下不奏音乐。师父以为如何?!”

钱谦益并非不通事务的理学大师,他自然知道,有些道德要求是根本就做不到的。

但是,郑大木他们提出来做这件事,明显不是为了真的服什么国丧。很明显,这件事背后的推手是个深谙宗法制度和大明官场政治的人。

他们真正的目的,乃是夺取朝廷的权力。

说得更直白一些,乃是夺取当今皇帝——“福王”的权力。

更进一步,则有可能是为了加剧党争,进而削弱福王执政的合法性。

……

“国丧”这件事仿佛在说全国百姓服丧,其实不然。

这件事的矛头,实际指向的是“天子”。

既然是国丧,自然没有例外。

就是,不论百姓,还是百官,包括天子,大家都要为先帝服丧三年。

百姓和百官都好说,让他们服丧,他们顶多就是发几句牢骚,有几句怨言。

但是,这件事真正的杀招是指向“天子”。

当今天子,他也应该为先帝服丧,就是不能再上朝理政,要为先帝服丧三年。三年以后,才能真正执掌朝纲。

这相当于“三年缓期登基”。

因此这件事是针对谁的,已经很明显了。

更不要说“三年”这么久。

……

如果是放在之前,钱谦益定然会觉得此事“万分凶险”。

但是,东林党如今的处境可是极为不妙。在推举潞王继位失败后,马士英携江北四镇十余万军队强势扶福王到南京登基称帝,东林党是心中惴惴不安的。福王现在仿佛没事人一般,不代表他对此完全不介意。很有可能,福王早就把此事记恨在心,早晚要收拾东林党。这件事,也一直是钱谦益的隐忧。

那么,此时提出恢复“国丧三年”,要求天子守三年丧。

这是“图穷匕见”呐。

这是“激化矛盾”啊。

这几乎就是要把福王拉下皇位的架势。

至少是“将皇位冷冻三年”。

……

这是哪个不要命的,要给福王如此下马威。

而且,放眼天下,能做、敢做这件事的,也就东林党了。

一旦这件事成为南京朝廷的斗争焦点,会出现一个极糟糕的误会。那就是,从表面上看,这肯定是东林党在后面呼风唤雨,要限制福王的权力。

钱谦益不得不考虑,这难道是有人在给东林党挖坑?

东林党这个时候,究竟该不该支持或者说默许这样一件事。

……

钱谦益心中很快思虑了一圈。

这件事背后之人,不简单呐。

钱谦益决定试一试,东林党应该还禁得住这样一次朝堂斗争。

而且据他得到的消息,马士英那边已经磨刀霍霍了。

东林党也该适时反击了!

况且,这盆水也泼不到东林党的头上。

郑森来做这件事,最大的妙处就在这里。虽然大家都知道郑森是自已的学生,但是,郑森身份实在太特殊了。郑森的父亲是福建总兵郑芝龙,而且朝中传闻,福王很快就会任命郑森的叔叔接任操江总督,掌管长江水师。如果是郑森在做这件事,那就分明是福建郑家在出头,这样反而能撇开东林党。

毕竟,放眼长江以南,南京小朝廷足以依仗的军事力量,只有福建郑家了。

难不成,马士英敢把福建郑家的大公子逮捕下狱?

只要把自已摘干净就好了。

……

钱谦益不置可否,实际上有意默认。

只是如何才能摘干净自已,钱谦益只怕郑森的脑子不够使。

这真是难以抉择。

……

“我们拟了一个口号,只觉得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有些逾矩!找不到恰当的说辞。还请师父斧正。”郑森挥笔在纸上誊写完毕,双手举起,呈给钱谦益。

“打倒阉党,干翻东林。唯我夏人,武林称王!”钱谦益读了一遍,顿感无语,只是一股松弛之感由内而外释放出来,衣袖飘飘。

妙,实在是妙,干翻东林,哈哈哈,这不就撇清了自已吗。

人家已经把东林党摘出来了!

啧啧,钱谦益舔了舔嘴巴。

这件事情稳了。

不过,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:“大木,谁教你这么写的?”

“师父,我今天结拜了一位大哥!姓苗,表字人凤,真才实学。我们这个夏人党就全是他的主意。”郑森溢于言表的兴奋,讲起这件事来手舞足蹈。

“苗人凤?”钱谦益急忙转身回到书案,找了一会儿,忽然抽出一份江南时报,指着那篇《郭北鼻其人其事》上的笔名,大声说道,“苗人凤!我说这个名字好熟悉。”

郑大木接过那份报纸,看着标题上的几个大字发了一会儿呆,疑惑的问道:“这是苗大哥写的文章?这个郭北鼻又是谁?”

“大木,你这位大哥在哪里,为师想见他一面!”钱谦益刚说出口,顿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,还是不要见了,此人非常危险,而且见了还会把自已置于险地,“对了,是这位苗大哥让你来找我斧正的?”

“没有!”郑森忽然福至心灵,他觉得这个时候,撒一个谎也许是对的。

钱谦益看郑大木的脑袋摇的那么厉害,就知道是如此了。

自已这位学生不擅作伪,顿时内心暗笑着说道:“你苗大哥拟的这四句口诀,本来就是极好的!只是大木啊,我本人就是东林党,你找我来讲‘干翻东林’,岂不是有些为难为师?”

“额……”听到此处,郑森立即脸色赤红。

心说,糟糕,没想到这一茬!

跑到人家东林党大佬跟前询问“干翻东林”,岂不是闹了笑话。

……

“不过,纪念先皇,任谁也讲不出错来,为师就勉为其难的替你改一改。你看这样修改如何?”钱谦益另择一张纸,在纸上挥毫写了四个大字。

郑森接过来一看。

看到那纸上写着“顾盼自雄”四个字。

“打倒阉党,干翻东林,唯我夏人,顾盼自雄?!”郑森念了几遍,虽然他诗文水平不算高,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可笑,“师父,这是不是有些儿戏?现在这样一样,气势全没了,一点杀气也没有。”

“不!”钱谦益说道,“只有这般改了,才更有杀气!”

“学生不明白!”

“呵呵,你拿给你家苗大哥看,你看他如何说?”钱谦益笑道。

“好!”郑森急忙离开。

“大木!”钱谦益在后面唤住郑森。

“师父,您还有话吩咐!”

“见了你苗大哥,不要说,这是为师改的字!就说是你自已想出来的,懂吗?”钱谦益必须把自已摘干净,这件事的干系不小。还是让福建郑家,和这个苗人凤,他们在前面顶着吧。

“懂!”郑森点点头。

……

目送郑森离开,钱谦益紧锁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,此时柳如是忽然出现在钱谦益的身后。

“老爷,你要背叛东林?”

“算不上!”钱谦益没有回头,他知道柳如是手里拿的是什么,那是他昨夜草就的一份文稿,是写给马士英写的一封信,钱谦益在信中极力讨好马士英,寻求在新朝廷中获得礼部尚书一职,“河东君,你会不会因此瞧不起我?”

柳如是没有说话。

阮大铖是阉党,但是马士英就不好说了。

而且,现在南京的朝廷新成立,如果钱谦益谋不到好的位置,就会错失巨大的政治机会。

以目前东林党在态势来看,这在政治上,连进攻都算不上,只是必要的防守。如果东林党连个尚书都捞不到,真的要任人宰割。

虽然东林党在地方上盘根错节,但是在中央没人也是不行的。否则马士英和阮大铖可以罢免地方上一个个东林党的巡抚、知府、知县。等削枝去叶完毕,只能任人砍杀了。

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。

“方才大木来找我求字,你都听到了?要知道,打倒阉党、干翻东林,都是世上极难的事情,是要出人命的!”钱谦益叹了一口气,径直走出书房,去赏月亮。

柳如是找了件衣服给钱谦益披在身上。

……

“河东君,你是否先回虞山?这几日我听闻新任兵部左侍郎解学龙要上折子,追究在京投降过顺军的所有文武,这南京城里只怕又要不安生了!”钱谦益虽然几经风雨,但是面对这样的事情,他也颇感无力。

当初是崇祯皇帝犹豫不决,无法决定是否南迁,错失了最后的撤退时间。导致满朝文武全都做了俘虏,被动成了“失节之人”。

此种罪责如果追究起来,打击面实在太广。

其中绝大部分都跟东林党人有关系。

但是,“失节”乃是大罪。

找不到什么“口实”求情。

这就很难受。

“我哪里也不去!”柳如是可不敢一个人回常熟,钱谦益的儿子和女儿都跟她一般年纪,他们觉得老头子会把家产留给柳如是母女,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,柳如是也就在外宅里才算女主人,回到钱府,她还是个外人,更加用力抓紧钱谦益,“老爷在哪里,我就在哪里!”

……

二人相顾无言。

此时,柳如是臂弯处磕到硬物,伸手捏了捏怀里藏的一本《三字经》,又想起白日之事。

今日傍晚,大木忽然来到府上,询问师父回府了没。

仆人们回道:“老爷还未回府!只有柳姑娘在后园。”

郑森便一个人回到书房温书,他展开送给自已的那本《三字经》,只见第一章的标题是《西门庆热结十弟兄,武二郎冷遇亲哥嫂》。

郑森今日有些疲惫,这篇文字又臭又长,他只来得及翻了百余字,就眼皮打架。

只来得及叹了一句“还以为大哥送给三弟什么好书,没有想到这《三字经》写的不过是十个兄弟结拜的繁琐日常事情,罢了,罢了”,就睡了过去。

此时,柳如是哄着女儿睡着了。

闲着无事,就准备到书房检查郑森的功课。

没想到,书房门大敞着,郑森伏案呼呼大睡,桌上摊开一本书,柳如是捡起来,仔细翻了,顿时气到脸红。

当时就想把郑森叫醒训斥一番。

顾及自已身份,这才气呼呼的走了。

刚走出小院,柳如是就又打转回来。

抓起案上的那本《三字经》,藏至怀中,这才匆匆离开。

此时,柳如是想的不是“国丧三年”,而是那本《三字经》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“金勒马嘶芳草地,玉楼人醉杏花天”,落款“苗人凤于甲申年某年某月购自淮安云白书铺花费纹银伍两”。

“苗人凤?”

柳如是心中存了一个小秘密。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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