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5
黎白榆真的很意外。
严野客叫的称呼不假, 黎子星的确是黎白榆很小的时候用过的名字。
而且还是他自己起的。
那时候年纪小,同龄的孩子还没有认识那么多字,“榆”这个笔画又多又复杂的字对小朋友们实在有点难, 所以时常会有人叫他白玉,或者白鱼。
小黎白榆就会解释说不是, 爸爸和他讲过,“白榆”是星星的意思。
这种误会并没有因为黎白榆的不断解释而消失, 因为幼时他的双亲在各种地方工作,曾辗转多个区县和城市, 那时小黎白榆还没回乡下, 他跟在双亲身边,所以也经常会需要转学。
对频繁更换的课本教学,黎白榆从小就没有过担心。但这种刚刚和同学们熟悉就又被迫抽离的状态,却会让他苦恼。
所以后来每次向新同学自我介绍, 他就会直接说。
“我是黎白榆,也可以叫我黎子星。”
但其实, 还没熟到可以叫两个名字, 黎白榆就又会离开了。
直到后来年岁渐长, 黎白榆跳级又多,同学已经不会把榆这个字认错。
“黎子星”这个名字才没再被提起过。
现在还和黎白榆保持联络的人里, 大抵也就是蔺空山和言凤鸣知道这件事。
严野客又怎么会知情?
而且黎白榆也察觉——既然严野客知道这个很久以前名字,那两人的初见可能确实很早。
但他真的没有回想起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黎白榆说。
他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还有些问题, 就像之前在严野客的焖烧杯上看到“黎子星”这个名字时, 黎白榆都不知道那指的是自己。
虽然现在,他回忆起来了名字相关,却依然没想起对方说的初遇。
黎白榆带些愧疚,迟疑着问:“当年, 到底是……?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
严野客却说。
“不需要对不起,是你救了我。”
……救?
黎白榆更愣了一下。
严野客朝他伸出了手。
黎同学已经学会了,所以这次他虽然人还有些发怔,手却主动递了过去,握住了对方掌心。
不过严老师的课程会循序渐进。或者说,是得寸进尺。
所以这次黎白榆不只被牵住手,连人都被拉过去,坐进了对方怀里。
黎白榆刚有意外,就听抱着他的男人开口。
“我们第一次见面,是在十四年前的粤城。”
“那时我十一岁。”
黎白榆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了过去。就这样侧坐在严野客的腿上,听alpha讲他们的过去。
“三岁时,我爸去世,我妈也没有在港城留下,她带我去了北美。”
“七岁时,我奶奶病重,经常会梦见已故的长子,每每在半夜哭醒。”
“爷爷打电话给妈妈,问能不能接我回来住一段时间,陪陪奶奶。妈妈答应了,把我送回了港城。”
于是七岁那年,身为长孙的严野客回归了严家。
严野客的性格和爸爸其实并不算像。他爸爸更斯文温和,风评也是豪门子弟中罕见的正面,之前港城的媒体还对这位严家的alpha长子有过一个达成共识的雅称——
“儒少”。
严野客的性子却冷得多。
不过随着长大,严野客开始越来越像他爸,尤其是那天才卓越的数学能力,一看就是继承自他的父亲。
而且严野客的眼睛,更是和爸爸出奇地相似。
别说病重的奶奶,连爷爷偶尔也会看着他的眼睛出神。
长到十一岁,严野客即将分化,无论身高体格,都比同龄人更优越,更何况他的父母都是alpha。
一个大概率会分化成alpha长孙,能力外表又都如此出众。
自然会让人感觉威胁很大。
“也是那年,我遭受了第一次成功的绑架。”
黎白榆听得一惊。
绑架?
“我在放学的路上被绑走,绑匪从一开始就给我套上了黑色遮布,在我昏迷时还加了眼罩。即使到了地方被关起来,这些遮挡也从来没摘下过。”
严野客的声音很平静,但他的话却让人听得越来越心惊。
“我被蒙眼关了两天,除了喝水,其他时间都被带着头套。”
直到小严野客几乎无法再继续通过心跳来计算时间,他忽然感觉到了头套被粗暴拉扯的触感。
“那种力度和之前摘套头套的动作不一样,重得让我眩晕。”
为了防止他逃跑,绑匪甚至没有给严野客吃东西。虚弱的男孩被扯下头套,眼罩似乎也被牵带了一下。
他听到有人说:“喂,你就不怕他——”
“嗤。”
接着就是一声冷笑。带着轻蔑和冰冷的嘲讽。
下一秒,严野客的眼罩就被直接扯掉了。
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。眼前只有一团蜇人发烫的刺目强光。
来人按着强光灯,直接照向了严野客的眼睛。
蒙在黑暗中整整两天的眼睛,被强光直射,当场剧痛不止,导致他短暂失明。
来人没有再继续开口,却也没有收手。避无可避的强光甚至会穿过痛苦紧闭的眼皮,和眼前突生的阴影黑斑,继续凶狠地刺入脆弱的眼底。
锐利的光线在严野客的视野中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雪白。
而是一片暴烈的血红。
“后来医生说,我的视网膜应该是那时就有了裂孔。”
黎白榆听得瞠目难言。
天啊……
他也意识到了那难以想象的后果:“所以你的眼睛才会变红?是那次被绑架受伤的后遗症?”
“嗯。”严野客果然应了。
那双直到现在依然需要被昂贵的特殊瞳片所精心保护着的血红眼眸,深深地望着黎白榆。
“我的眼睛,原本是和爸爸一样的黑色。”
“……是谁?”
在揪心彻骨的心疼之外,黎白榆也生出了出离的愤怒。
“那个伤你的人是谁?”
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,才会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这么残忍?
微颤的指尖被熟悉的温度覆住,严野客握住了皙白微冷的手,长指探入,和他的恋人十指相扣。
男人也没有遮藏。
“他就是绑架我的人,严中声。”
黎白榆简直听得呆住了。
这个名字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。
“那不是……?”
“嗯。”
严野客平静地应了。
“是我三叔。”
策划绑架十一岁的严野客,还如此残忍对待他的人,就是他的alpha三叔,严中声。
甚至就连刚刚讲述的这些暴行,也不过只是个开始。
“严中声找人.绑架了我,向爷爷勒索了巨额赎金。那个数字基本上是当时严家能拿出的所有流动资金。”
“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我灭口,是因为严中声还想用药强行催熟我的腺体,去移植给北美财阀的未成年儿子,一个没能分化的beta。”
“用来获得他想要的财富和权势协助。”
正式分化后的腺体无法移植,强烈的排异反应会直接导致接受者丧命。但尚未完全分化的腺体,却还没有那么强大的标识能力。
再辅以禁药,说不定当真会有不小的成功概率。
但这个成功率只对于被移植的接受者而言,而那个被强行催熟、又被摘除了腺体的原主,却只会有一个铁板钉钉的下场。
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。
黎白榆几乎难以置信。
“他怎么能——”
如此惊心怵目的残酷手术,无论在地球上哪个国度都会被绝对禁止。哪怕严中声和严野客毫无血缘,他做的也是灭绝人性的反人类行为。
“他只是想让我死。”
严野客毫无波澜地说。
“他觉得我回到严家,就是抢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。”
黎白榆完全无法理解这种逻辑。
他见过严二叔,虽然对方有些严肃,还有个似乎不太正常的alpha儿子。但无论是那时病房里和严野客的相处,还是这次回国,严二叔亲自来向黎白榆询问过年吃饭的意愿,都能体现出来。
这是一位正常的、给予了足够尊重的长辈。
严野客和他二叔的关系,看起来也并没有小报传闻的那么僵硬。
严野客的父亲,更是一位誉满全港城的天才人物。
……怎么这样的家庭里,还会出现严中声这样的人?
“当时被强光猛照,我眼睛受伤,再加上没有正式分化,无法通过信息素判断信息,所以我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。”
严野客说。
他只知道,对方不是一直都在,但只要一出现,就会拿强光灯或最大亮度的手电猛照他的双眼,让严野客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。
这已然不再是规避风险,而是成了折磨严野客的手段。
“很快我的眼睛就无法在暂盲后复明,即使摘下眼罩,也完全看不清楚东西。”
起初绑匪们一直把严野客看得很紧,不仅有手铐脚链,还用麻绳将他牢牢扎绑着,白天黑夜都有人轮班看守着他。
但后来,严家的追踪很快就查到了这里,迫于压力,绑匪们几次被迫带着严野客转移,轮值的人手也不再充足。
怕他四肢坏死,撑不过移植腺体,麻绳也被撤掉了。所以才让严野客找到机会,尝试着摘下眼罩。
却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。
“之后,我又被关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。”
因为连续转移,绑匪的防范早已没那么严格,开始松懈。而且严野客还被喂了安.眠.药,看守的人只当他已经昏迷,就没再像之前那样弄耳塞。
但严野客早把药藏在舌根下,骗过了喂药的人。这时他就清楚地听到了门外两名绑匪的交谈。
一个人说,刚刚出去勘察买饭时遇见一个小孩。小孩好像留意到了他,还自作聪明地跟了他一段,接着就被他抓了过来。
另一个绑匪是几人里脾气最暴的,听了直接不耐烦,问这还抓了干什么,赶紧弄死。
但前者之所以给人留了一命,是因为小孩刚刚被追时磕到脑袋,满头是血,直接给磕傻了,连话都会不会说,更不会认人。
而且,那小孩还长着张一看就能分化成omega的脸。
这么漂亮的行货肯定很好卖,说不定还能卖个大价钱。何况人傻了,跑都不会跑。
小孩身上穿的还有补丁,一看就不是多好的家庭,丢了也不怕人找。
最重要的,他们这次绑人的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。已经交付的赎金都被雇主派去的人领走,现在严家查那么紧,连查货的都好几天没来了。
暴脾气最终被说动了。
两人商量着,又因为工厂没有其他能稳妥关人的地方,干脆直接把小傻子扔进了他们看守的这个地下室。
反正最近雇主也不过来。
房门被打开的响动后,装昏迷的严野客就听到了有东西被扔下来的动静。
那声响并不重,好像只是个空空的薄布袋。
但他知道那是一个人。
而且从被扔下来后,对方就一动不动,没了任何声响。
还活着吗?
如果真的满头是血,说不定根本挺不过去。之前会醒也只是回光返照。
严野客没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同居者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,无论会死还是变傻,对方都帮不到他。
而且严野客甚至不知道。
这是不是两个绑匪故意演给他的一场戏。
严野客同样一动没有动。地下室的寂静一直持续了许久。
直到严野客自己测算的大约晚上时分,上方传来房门小窗被打开的声音,接着,就有东西扔了进来。
这次分量真的很轻。
那是严野客一天里仅有的饭。
绑匪扔东西的态度就像扔一份垃圾,食物也总是寡淡无味,难以下咽。而且即使自己摘下眼罩,眼睛受伤的严野客甚至看不见被扔到了哪里,无法轻松地把东西捡起来。
但严野客一定会吃。
他要活下去。
严野客摸索着去找被扔进来的饭,他仍然被带着脚链手铐,动作间会有铁链的声响。
不熟悉的环境总会有利器容易把人割伤,但这次,严野客更早碰到的,却是一个温热的,属于人类的肌肤触感。
那是一只手。
“砰!”
严野客的第一反应就是钳住手掌,制住对方。
他的猜想也完全没有错,突然出现的手并不是意外,而是对方主动伸探过来。所以严野客直接拧住那细瘦手臂,把人压在了墙壁上。
才撞出了砰的声响。
严野客听到了很轻的一声痛呼,正要继续用力的手微微一滞。
但意外不止于此,他居然还听见有人开口。
“你的眼睛,受伤了吗?”
严野客不由一顿。
对方的年龄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小。那嗓音细声细气,带着一分似乎是被痛出的鼻音。
“我把面包拿起来了……给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