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86
“……那个孩子是我?”
听到这里, 黎白榆不禁开口。
严野客紧盯着他。
明明两人的距离如此近,alpha却好像仍在揽抱之余,还用自己的视线锁住了黎白榆。
“我当时看不到, 态度也不好。”男人声线沉沉,“把面包接过来时, 都没说谢谢。”
十四年前的事了,那么小的细节, 他居然还一丝不苟地记着。
黎白榆听了,非但没觉得“不好”, 反而忍不住安慰道:“没关系。”
他是当真没觉得有问题。
“你当时伤得那么重, 身体又虚弱,节省体力多吃东西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就是这样。
严野客抱着人,想。
无论九岁的黎子星,还是十四年后的黎白榆, 都是如此。
你一次都没怪过我。
“我是不是自己跟你说,我叫黎子星?”
黎白榆拍了拍把他搂得更紧的严野客, 轻声问。
眼睛受伤的少年alpha看不到, 黎白榆猜到自己很可能是把名字写给了对方, 因此才选了这个笔划更少的子星。
严野客果然应了:“嗯。”
“你说我可爱也是那个时候。”
严野客盯人盯久了,又倾身过去, 把下颚靠在了黎白榆的颈窝。
他贴着那熟悉的体温,低声说。
“我吃东西, 你在旁边看我, 看了一会儿突然说,我吃得好可爱。”
那时两个人已经熟络了一些,严野客也不再那么像惊弓之鸟。同是天涯沦落,两个一样被绑钓在悬崖边的人有了短暂的共处。
“你吃面包会从左往右慢慢啃。”
男孩忽然开口, 说起这个,像有了个大发现。
“看起来好可爱。”
小严野客顿了顿,咀嚼的动作都停下了。
可爱。
他心想,第一次有人这么说自己。
男孩清糯的嗓音又在身旁响起,为了不被看守的人发现,对方还放轻了声音,更像玩伴的亲密耳语。
“好像隔壁小狗吃西瓜的样子哎。”
小严野客: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多年后的黎白榆听到这句,也沉默了一瞬。
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思路。甚至在刚刚一听到严野客说的,黎白榆就明白,为什么会觉得可爱。
从左往右,一丝不苟的吃法就是会很少见,很让人有安心的愉悦感。
但现在的黎白榆,到底是比九岁的自己更会安慰人了一点。
“真的,没有说你像小狗的意思!”
偏头埋在人颈间的严野客胸腔轻震了震,没有抬头。
他直接张嘴,咬住了爱人清瘦的肩。
“嘶……”
黎白榆被咬得闷哼了声,以为自己没安慰成功,还是引发了严野客的不满。
但下一秒,他却被终于抬头的严野客直接吻在了唇上。
男人唇贴着他的唇,额头抵着他的,低低道。
“我就是狗。”
黎白榆:“……”
就在对方说话的时候,他的唇也被人咬了下。
牙尖嘴利的狗狗蛇。
“我们在那个工厂的地下室被关了三天。”
亲完也咬完的严野客心满意足,这时才接着往下说。
“你帮了我很多。”
黎子星年纪小,却非常聪明,早在最初被抓时,他在摔懵后借势装傻,成功骗过绑匪,之后也一直没露出破绽,丝毫没引起两个看守的怀疑。
他还在地下室里找到了废弃的铜片,磨光滑后用铜片反射窗口.射进来的仅有光线,让严野客受伤的眼睛能隐隐地感知光源,不再是持续的黑暗。
这样就降低了感光的刺激,即使严野客再被带出去,也尽可能地避免了之前那样的乍明乍暗。
最重要的是,黎子星的出现,还终于让严野客有了和外界恢复联系的可能。
“我身上所有来自严家的防范都被收走了。”严野客说,“也是那时,我开始怀疑绑架我的就是严家人。”
后来证明,他的想法完全没错。
严三叔清楚严家对后代保护的一切手段,所以才能那么精准的斩断。
“但我身上,还有一个我妈送我的定位器。”
定位器非常袖珍,是一枚薄纽扣的样子,就别在严野客的贴身衬衣上。
“当时搜身紧急,他们收到命令要把我身上所有东西全扔掉,所以我就把扣子拽下来,藏在了我手臂上的伤口里。”
黎白榆听得一愣。
“……伤口里?”
他对幼时的记忆不算清晰,即使听了严野客的讲述,目前也只想起当时的确是通过定位器获救,却没想起定位器是哪儿来的。
“被绑架时,我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。纽扣塞进去刚好能藏住。”
严野客说得轻描淡写,却听得人心惊肉跳。
被绑架时?
“那岂不是……”黎白榆下意识问,“一直在里面藏了很久?”
要知道,小严野客被绑架了至少半个月。
“嗯。”
严野客却只道。
“幸好他们没发现。”
黎白榆唇瓣动了动,想问,疼吗。却根本没能问出口。
怎么会不疼呢?
一个鲜明的异物,被自己强行塞进皮肉开绽的伤口里,阻碍着血肉的愈合,又没有任何的伤势处理。
想想都疼得厉害。
“不疼。”
严野客却像是猜到了黎白榆在想什么。
“我当时也是自己拿出来的。”
虽然眼睛不便,严野客却并没有让黎子星帮他,而是自己剥开结痂的伤口,抠出了藏在最深处的纽扣。
他甚至还在衣襟上擦拭了一下纽扣上的血渍,才递给对方。
以至于男孩那时都不知道,定位器是哪里来的。
“当时情况不妙,看守的几个人越来越急躁,再不启动可能就来不及了。”
严野客也是孤注一掷,并没有十足把握。
“那枚定位器本来就小,为了掩饰,还做了外层伪装。我的眼睛从被抓后就受了伤,一直无法自行使用,直到你的出现。”
黎子星帮严野客剥除了定位器的外壳,在米粒大小的密码盘上输入密码,终于成功地启动定位器,把信号发给了严野客的妈妈,关藻女士。
“后来……”黎白榆迟疑了一下,问,“定位器成功启动后,是不是还出了一点意外?”
他隐约回忆起了什么。
“是。”
严野客说。
“定位器启动,警察找来,绑匪还想垂死挣扎。”
就在绑匪赶来灭口时,年幼的黎子星突然跑出去,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。
“你把我藏进了铁皮后面的墙洞里,换下了我的鞋和上衣,装成我跑了出去。”
黎白榆看着严野客的眼睛,看着那薄冷镜片后似乎无波的墨色。
他知道严野客想说什么,直接解释:“你那时候已经被打得吐血,眼睛不好,身上还有脚链和手铐。”
所以小黎子星只是做出了最该做的事。
“当然是我更容易跑出去。”
好在之后警察也及时赶到,将藏在地下室里的严野客救了出去。
“但我获救后没能看到你。”严野客低声说,“我甚至也不知道,你有没有安全逃出去。”
“当然。”黎白榆伸手环住了他,“我们都好好的。”
严野客那时的确没能再和黎子星见面,甚至从始至终,他都没看到黎子星的脸。
留在严野客视野中的,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。一个比他矮半头,又比他瘦得多的男孩子。
原来天使长成了小朋友的样子。
“刺激之下,我还进入了提前分化。”
严野客沉沉道。
“分化加养伤,我昏迷了整整两个月。”
“后来再去找人,已经完全没有了消息。警方和私家侦探都说,你们家大概率只是暂住粤城,出事后就离开了。”
这话后来也得到了认证。
不仅黎白榆只是暑期放假,才被兰夏带去粤城,就连兰夏夫妻,之后也离开了原本打工的粤城市区,换去了其它地方工作。
他们走得匆忙,根本没留下足够的信息。
“那次假期之后,你是不是再也没被接到过双亲身边?”
严野客低声问。
出了那么大的事,黎子星后来肯定会被留在乡下,确保安全,即使长假也再不允许被带去父母身边。
beta果然也应声:“是。”
严野客无声地垂下了视线。
“是我的错。”
是他害的。
才让两人就此错过。
“怎么会?”黎白榆明显不认可他这么说。
“很快我就跳级上了初中,后来又搬家去了港城,家里也没再分开。”
“所以没影响的。”
黎白榆只觉得严野客安全获救就好。
他还有个疑问。
“那后来,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?”
“在小姨那里。”
严野客抬眸。
“去年我眼睛有问题,小姨帮我收集了最新型的药用材料,当时请了你过去,定制专用的瞳片。”
恰好那时,严野客的视线也不算清晰。朦胧的视野中,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音调,那未曾忘掉过的语气。
哪怕音色有变,黎白榆的声线比他幼时更为淡然清冽,严野客也直接认出了他。
“我伸手就抓住了你的手腕,还把你吓了一跳……你记得吗?”
黎白榆有些意外:“记得。”
去年的事,他确实记得。
这也是他记忆中的两人初见。
“后来我又知道你九岁去过粤城,更确认了这件事。”
严野客说。
“但其实不需要后面,我也知道是你。当时小姨和我说,她的学生是混血,还在粤城待过,说不定就是小时候那个。”
“而且我刚认出是你,就听小姨说,你就是救过我的人。”
“你那时候也没有意外,知道是我。”严野客问,“所以,是因为今年意外失忆,才忘记了吗?”
黎白榆却发现了不对:“不……这好像有误会。”
严野客:“误会?”
“我记得老师说的那句‘救了你’,但那指的应该是你眼睛状态不好,我在见到你之前就帮忙定制了生物材料的事情。”
黎白榆解释。
“那句话也只是开玩笑,不是说我真的救了你。”
严野客皱眉。
“我也没有联想到小时候,”黎白榆还说,“老师确实问过我多年前有没有救过一个男孩,但我否认了。”
严野客沉默了。
好一会儿,男人才再度开口。
“所以,你不记得被绑架的事了?”
这或许也是好事,能让人忘记那时的骇然与伤害。
黎白榆却说:“我记得。”
“但我不知道是你。”
虽然黎白榆对这件事的记忆,的确是听了严野客今天的讲述才逐渐清晰。但他之前并没有完全忘记。
他不知道那人是严野客,也不是因为时间太长,没认出来,而是先入为主的另一件事——
“我还以为……”
严野客问:“什么?”
黎白榆顿了顿,才道。
“我以为,我救的人是言凤鸣。”
严野客:“?”
“……确实是这样,”黎白榆覆了下额头,低叹,“我被误导了。”
“我记得那年我和一个男孩一起获救,我家里也知道这件事。”
“之后我父亲在工作中和言家有接触,听说言凤鸣那年在粤城出过意外,他就以为,我救的人其实是言凤鸣。”
黎雨生察觉后大喜,顿时觉得事业有望。
“所以他千方百计攀上言家关系,后来又跟着搬迁的言家,带着我们去了港城……”
严野客蹙眉:“言家也认?”
“言家其实没有正面确认。”
黎白榆回想起来,才发现这是个多么大的乌龙。
“我父亲也没有明面上直说过,他以为这牵涉家族内斗,言家不想提。”
“言叔叔和赵阿姨确实感谢过我,我父亲就理解成了这件事。但现在想想,可能是因为言凤鸣摔倒,我背他回来的事才对。”
“也可能是因为叔叔阿姨觉得,后来言凤鸣愿意去上学,愿意和人接触,有我的功劳。”
当然黎白榆并没这么想。
他只觉得那是因为言凤鸣长大了,脾气不再那么乖张孤僻。
严野客:“……”
“这么看,其实只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。”黎白榆也终于了解了实情。
但严野客却发现了问题。
“那黎雨生坚持要和言家攀亲,定下你们两个人的联姻,也是因为——”
黎白榆怔了怔:“哦对。”
他差点忘了这件事。
“最初确实是因为,他觉得我们两个小时候就有渊源。”
所以哪怕黎家的条件远不如言家,黎雨生也觉得,这个联姻必然能成。
因为黎白榆救过言凤鸣。
“那本来是我们的渊源。”严野客幽幽道。
根本不是什么言凤鸣,黎白榆真正的羁绊是和严野客,从来就没有其他人。
“言家这是冒名顶替,胡作非为,真假竹马,偷人姻缘。”
严野客的声音越说越冷,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“我们才是真正的两小无猜,竹马良配,是本来要在一起的王子和小美人鱼。”
“言凤鸣就是条聒噪的海底长虫。”
黎白榆:“……”
本来是很严肃的话题,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突然被这个描述戳得有点想笑。
没想到在男朋友眼里,言凤鸣连恶毒的海底巫婆都不是。
而是条溜溜滑的长虫。
黎白榆不合时宜地想象了一下海底的水蛇,他刚想开口,却被熟悉的体温大力地裹住了。
严野客抱住了他,紧紧贴着他瘦白的肩窝,嗓音低郁,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委屈。
“他们差点拆散我们,抢走了你。”
黎白榆心头一软,眼廓微涩。
“不会的。”
他也伸手,环住了紧紧抱着、几乎要将他嵌入体内的男朋友。
“我们一定会在一起。”
就像被错误定下的婚约,最终不可能被达成。而哪怕曾经擦肩的他们,也必定会交集同行。
“一定,也只会是我们。”
和婚约没关系。
只是严野客和黎白榆。
用力抱着黎白榆的男人良久才开口,闷闷应道。
“嗯。”
“确实不会,言凤鸣当第三者也比我差多了。”
严野客很不高兴,但还是毫不相让地表明了立场。
“我才是你的小三里的第一名。”
黎白榆:“……”
沉默了几秒的黎白榆抬头,吻上了严野客冷直微抿的唇。
他也学着恋人,贴着对方的唇瓣,轻声说。
“不是小三,你是我的老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