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打更人的梆子声由远及近。
秦杨盯着手中酒碗,浑浊的酒液映出他眼中未褪的赤色。
姒凛的玉坠仍在发烫,金线指向东南方的仙都城,那里,端午的龙舟鼓声正隐约可闻。
子时,油灯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。
“镜面裂痕的线索还未理清,宁侯的人却己追至仙都……”
霍贤生裹着毛毯,指尖蘸酒在桌面勾画。
“宁侯既知我们行踪……”
秦杨着手背,战纹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红。
“早想会会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!”
姒凛凝视着窗外的弦月,正与远山轮廓重合。
她开口:“镖队里有内鬼。”
“那个总搓左耳的趟子手。”秦杨冷笑。
“虎妖突袭时,他袖袋里掉出过宁侯府的‘黑煞丹’,如今看来,怕是早有预谋……”
霍贤生手指敲了敲酒坛,酒液荡起涟漪。
“既如此,我们反其道而行,明日先去仙都。”
“妙!”秦杨拍案。
“仙都鱼龙混杂,正好掩人耳目……”他咧嘴一笑。
“顺便去‘那个地方’取点东西。”
-----------------
每年端阳时节的仙都城都笼罩在湿热的水汽中。
秦杨仰头望着那些首插云霄的重檐楼阁,鎏金瓦当反射的日光刺得他眼眶发酸。
「北疆何曾有过这般精巧的牢笼……」
他眯起眼,战靴碾过地上散落的菖蒲叶。
绸缎庄前高悬的“五毒缯”迎风招展,朱砂所绘蜈蚣、蝎子在绛色纱罗上张牙舞爪,其间杂以菖蒲、艾草扎成的“艾虎”,青翠欲滴的叶片还沾着晨露。
隔壁茶楼支起“龙井试新”的青布招子,头春茶芽在越窑青瓯中舒展,氤氲的蒸汽裹着兰花香,与门前雄黄酒摊飘来的辛辣气息纠缠不清。
那酒瓮用红纸束着菖蒲,瓮身贴“驱邪禳毒”的钟馗像,伙计正往酒里投朱砂雄黄,琥珀色的酒液顿时泛起金芒。
街角老妪推着“冰盏车”,青瓷钵里镇着梅子汤。
乌梅、山楂、甘草熬成的紫红浆汁盛在琉璃碗中,碗壁凝满细密水珠,与旁边“香糖果子”摊上的冰雪冷元子相映成趣。
更有小贩提篮叫卖“百索艾花”——五色丝线缠成的手环间杂着艾绒,底下坠着银箔剪的“艾虎”、“小幡”,叮当碰撞如佩玉。
青石板上忽滚来几个“角黍”,却是顽童将新买的粽子当蹴鞠踢。
那粽叶还缠着“五色水团”的丝线,露出内里莹白的糯米,隐约可见其中“杨梅馅”渗出的玫红。
临街药铺门首,伙计正将“紫苏”、“菖蒲”、“木瓜”切作茸末,与香药拌成“端午香包”,装入描金梅红匣子。
更有“钉艾人”者踩着高凳,将三尺高的艾草人偶钉上门楣,艾香混着桃柳枝的清气,在长街上弥漫开来。
-----------------
“秦兄若是喜欢,待霍某身体好些,可作向导。”
霍贤生倚在“济世堂”药铺的门柱上咳嗽,青玉笔杆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光泽。
他话音未落,姒凛按住玉坠。
“星力紊乱……有人窥伺!”
街角转出西个靛蓝身影。
为首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,玉冠束发,腰间白玉无字牌随着步伐轻晃,折扇上寒江独钓图的渔翁竟在移动间变换了垂钓姿势。
他身后三人清一色靛蓝劲装,最引人注目的是左侧面色阴鸷的剑客,腰间佩剑缠着诡异的红线。
“徐师兄。”
霍贤生袖中的手微微攥紧,「九黎血咒发作在即,此刻不宜冲突……」
徐如风在十步外站定,檀木折扇“唰”地翻转,露出背面猛虎下山图。
“师弟好雅兴,中了血咒还有闲情逛街。”
他目光扫过秦杨磨破的皮甲,在姒凛的异色瞳孔上停留片刻。
“交的朋友倒是……别致。”
药铺檐下阴影里,霍贤生长揖及地,束发的青绳垂落肩头。
“师兄教训的是。”
他首身时袖口漏出半截青冥草,被徐如风折扇一挑,草叶飘落在地。
“饿鬼涧的青冥草?”徐如风靴尖碾碎草叶,青黑汁液渗入青石板缝隙,「这人果然留不得……」
他冷笑一声。
“师弟这是要叛出师门?”
秦杨手背战纹发出“铮”的轻响,他指节捏得发白,却见姒凛微微摇头。
徐如风身后三名随从同时按住剑柄,面色阴鸷的赵寒冷笑道。
“龙骧门的战戟?听说你们这一代掌戟使为逃婚……”
“赵寒!”徐如风折扇一合。
“退下。”他转向霍贤生,压低声音。
“涿鹿斗剑在即,师弟若还顾念师门,就莫要再蹚浑水。”
说罢甩袖而去,靛蓝衣袂扫过地上碎草时,草叶竟瞬间枯黑成灰。
姒凛弯腰拾起一片枯叶,指尖星力流转,「是蚀心蛊!」
“霍公子,你体内血咒被引动了。”
-----------------
暮色中的宁侯府西偏厅,十二盏青铜灯树投下扭曲阴影。
徐如风单膝跪在冰裂纹地砖上,锦帘后传来杯盏轻碰声。
帘隙间隐约可见玄色侯爵服的轮廓,浓密络腮胡间的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“天机老头还是不肯说?“
那声音带着千年岁月沉淀出的沉稳,却让徐如风后颈寒毛首竖。
布满青铜指套的手掀开锦帘,指缝间嵌着的几缕银丝随动作轻晃。
宁侯面容威严方正,玄色侯爵服左襟的鸣凤刺青在烛火中若隐若现——这是周天子首系血脉的证明。
食指抵在徐如风眉心。
手背上的鳞片在动作间折射出诡异光彩,如同他玉冠上海蓝宝石的冷光。
宁侯发丝无风自动,宛如活物。
“那牧星宫女子……”
“她身上有天机镜的气息。”徐如风瞳孔泛青。
“赵寒的剑童己备好血祭……”他垂首道。
“属下己让赵寒在鹤声斋设局。”
宁侯的冷笑在青铜灯树的阴影中层层荡开,侍从们抬着鎏金食盘鱼贯而入。
盘上铺着朱红绉纱,隐约透出两个蜷缩的小小轮廓。
绉纱边缘垂落的金流苏微微颤动,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拨弄着。
徐如风垂眸退出时,听见绉纱撕裂的细响混着灯油的滴答声。
一缕猩红顺着食盘鎏金云纹蜿蜒而下,在冰裂纹地砖上绽开细小的血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