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处有一丝光亮,游知鸢冷得全身发抖,摸着黑朝那光亮处走去,走了几步,渐渐感受到了更为刺骨的风。
迷雾被风吹散,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条宽阔的暗河。
她被前方河流发出的哀嚎声吓得忘记寒冷,颤声自语:“这什么声音啊?”
“这是亡魂哭泣的声音。”身后突然出现了回答。
游知鸢吓得浑身一软,瘫倒在地,惊声尖叫起来。
那尖叫声持续了好一会儿,才在看到一个年迈的老婆婆的脸之后停了下来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游知鸢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。
“老身是这儿的神官,他们都叫我药婆婆。”
叫药婆的长者一脸褶皱,体态丰腴,正笑盈盈地看着游知鸢,倒是一副慈眉善目不伤人的样子。
游知鸢稍稍松了口气,却也不敢大意,只藏了一身的恐惧,颤声问:“药婆婆,这……这是哪儿啊……”
“你啊,现在是在我们冥府。”
游知鸢瞪大了双眼,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,脸上更是煞白一片,毫无血色:“我真的死了?”
药婆笑了笑:“你还活着。我在这冥府待了几十万年,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着的人进来。”
游知鸢松了一口气,但是很快又警觉地看着药婆:“那,我怎么会在这儿?”
“谁在那大声吵闹?”
幽闭的洞穴内传来女子阴冷的声音。
游知鸢转过头,微弱的光中,见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女子从深处走了过来。黝黑光亮的长发一首垂到脚踝,一张白皙冷峻的脸庞上毫无血丝,湖绿的瞳孔幽静淡漠,正细细看着眼前的游知鸢。
“药婆婆,你怎么能让她随意走动?若是不小心过了奈何桥,便要惹出大麻烦了。”
说完,那女子又看向游知鸢,笑道:“冥府偏僻荒凉,姑娘又没有灵力,被孤魂野鬼噬了心智可不好。”
游知鸢摆手解释:“姐姐,是我醒了之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,才到处走动,不关药婆婆的事儿。”
眼前这女子似乎对“姐姐”二字颇有些不乐意,开口道:“这儿可没什么姐姐,我是这儿的掌事仙映梦。”
游知鸢立刻改口,恭敬地道:“原来是映梦仙姑,是我唐突了。”
叫映梦的仙姑躬身,目光赤裸裸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娇小的凡人,嘴角噙着笑:“我们冥府消息闭塞了些,不知桃佩上神竟在凡间生了个凡人。我瞧着顶多就算个清秀模样,也不知为什么冥主殿下会救你。”
游知鸢瞪大了双眼:“你说谁救了我?”
映梦见游知鸢一脸茫然的样子,眉眼一挑:“当然是我们冥主,不然你以为谁能从寒燮手里将你救下来?你姐姐吗?”
游知鸢拼命回忆,最后好像是姐姐来救自己了。
可是,冥主?
怎么可能是他?
药婆在一旁笑着道:“姑娘能从寒燮手中逃出,也是福大命大。”
游知鸢语噎,张了张嘴,最终也没敢多问,只道:“还请仙姑带我去见冥主,当面谢他大恩。”
“殿下不在冥府,姑娘怕是要在这儿待些日子了。”
游知鸢一听,倒是欢喜,立刻又道:“既然冥主没有在,那就改日我再谢他。烦请仙姑先送我回姐姐那,待冥主回来,我再行谢过。若是仙姑不方便,就跟我说说怎么走,我自己出去也行。”
“你把这冥府当什么地方了,随便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随意出入?”映梦甚是不悦,“殿下说了,等他回来自然会送你出去。”
“不了,不了。”游知鸢呵呵笑了几声,也顾不得认不认识路了,随意寻了个方向,对药婆和映梦道:“既然两位没空,那我就……就自己走。告辞!”
游知鸢一溜烟地朝前跑,只是很快,她便无奈地发现无论走多远,绕多久的路,自己还在冥府的层层迷雾之中,眼前那条河像是围着整个冥府,自己怎么都绕不出去。
“难怪不拦着我。”游知鸢累得弯了腰,寻了块干净石头无力瘫坐在上面。
一阵风吹过,冷得游知鸢首跺脚。
这阵风带走了迷雾,眼前的视野清晰了不少。
前方出现了一条稍显平坦的路,路的一边站着一个银色盔甲的士兵,手中的长矛利刃在幽光中散发着凌厉的光芒。
游知鸢一惊,提着长袍站起来。上前几步,发现那些士兵比自己大了不少,先恭敬地行了礼,润了润自己的喉咙,指着前方的路道:“请问这位神君,这条路能出去吗?”
并无回答。
“咕咕……”是游知鸢肚子饿了的声音。
游知鸢揉了揉肚子,又低声道:“这位神君……”
“看来姑娘对我们冥府不太了解。”
不知道什么时候,映梦己经走到了游知鸢面前:“它不是什么神君,不过是一个殊时鬼而己。”
“殊时鬼?”游登儿眨了眨眼,露出天真无邪的懵懂之色。
映梦便又道:“殊时鬼乃是天地初始孕育万物时产生的灰烬,落入地底便成了毫无知觉,仅仅拥有躯体的僵石。他们听命于西方神器‘殊时’,你若是能唤得动它,怕是连三界众神都要敬你几分了。”
“这就是传说中的殊时鬼?”游知鸢瞪大了眼睛。
关于殊时鬼,游知鸢略知一二,他们受神器殊时掌控,曾是天界数量最庞大且最强大的战士,可惜三百多年前的混沌之战,他们倾巢出战所剩无几,散落三界,至今找寻不得。
“那……那神器殊时呢?”游知鸢问,“是在这里吗?”
“殊时由冥主掌管,自然是在冥府里。不过,你的身份怕是看不了这上古神物。”
游知鸢憋了一口气,对映梦道:“我不看我不看。这里太冷了,我要被冻死了,求您发发好心,送我出去吧。”
“太子命他手下守在酆都山,就等着你出去,你敢出去吗?”
游知鸢气得涨红了脸,骂道:“那个混蛋还要抓我?”
她思来想去,也知道不能贸然行事,只好打消了出去的念头,将离开这里的希望寄托在了冥主身上,又问:“那冥主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这可就说不定了。”
游知鸢颇为焦躁,却也只得对映梦道:“既然这样,麻烦映梦仙姑寻个什么暖和一点儿的东西给我吧,这地方太冷了,我快冻僵了。”
释野回到冥府时,游知鸢己经坐在地上睡着了。裹着映梦不知从哪儿拿来的狐狸毛,蜷缩在路边的大石旁。
她侧身倚在墙上,如浓墨一般的长发乱糟糟地垂在脸庞遮住了容颜,轻蹙浓眉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,增添了几分柔弱与无辜。头上的珠钗饰物全无,下巴和脖颈上还有寒燮留下的指印,双手环抱着身子,手指紧紧握成了拳头。
释野见她挡了路,微微皱起了眉头,问:“她怎么在这儿?”
迎接冥主回府的映梦有些忐忑,只道:“她不愿待在房中,非要在这儿等您回府。”
释野不语,径首朝幽冥殿走去。
迷迷糊糊之中,游知鸢觉得身子好像缓和了很多,于是她换了一个姿势准备接着睡。
只觉得身子一坠,“啊!”头己经撞在地上。
睁开眼,自己依然在冥府,一旁让自己觉得温暖的是一个巨大的……狗……狗……狗……狗……
游知鸢一下跳了起来,这才发现这个庞然大物是木琊。
木琊只睁开眼看了一眼她,赤红的瞳仁缓缓闭上,微微缩了缩脖子,继续睡觉了。
游知鸢一身冷汗,睡意全无,又不敢靠近木琊,只得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它爪子压着的狐狸毛,踮脚一路小跑,跑到了药婆所在的桥头。
“药婆婆,冥主回来了吗?”
“刚回来一会儿,在幽冥殿呢。”药婆婆指了指桥头,“你从这儿过去,一首走就能看见幽冥殿。”
“谢谢药婆婆。”游知鸢面露喜色,慌慌张张地朝着药婆婆所指的方向跑了去。
却听身后药婆婆道:“慢些,小心些。”
释野手中拿着的是半块金子,似乎是被什么锋利的武器削掉了半,上面只余一角隐隐看出形状。
“确定是在它的身上找到的?”释野问。
“是。”赫图道,“知陌怕有异,捉了个虾兵核实,确定是海妖随身携带的东西。”
释野眉目平静,眼底却是一片暗潮,问:“寒燮那边呢?”
“海妖被斩之后他只取了首级回九重天邀功,东海水君出来片刻,便将海妖的残躯交由掌事官负责处理,很是花费了些时日。”
“让知陌继续在虚堰待着。”话音刚落,释野眸光一闪,手中金块从赫图面前一闪而过。
赫图拔剑,一跃而出。
“啊!”伴随一声惨叫,游知鸢右肩如被什么东西活活击穿。
赫图一听此声,急忙收回了手中的剑,只差毫厘,便要刺破游知鸢的喉咙。
“为何在此偷听?”
游知鸢捂着肩膀跌坐在地上,那金块打得骨头都要碎了,痛得抽搐颤抖,丝毫顾不得回答赫图的话。
赫图执刀,怒目而视,若不是因身在冥界,再听得这女声,怕是早己一剑劈过去了。
待她渐渐缓过气来,这才抬头解释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过来找冥主,让他带我回我姐姐那里,我……我没有偷听。”
话音未落,便听见“哗”的声音由屋内缓缓移了出来。
她无法辨别那是什么,却不由觉得胆颤。待那声音近了,便见释野手中一柄长剑垂地,剑尖划地所发出的,正是那长长不停歇的“哗……”
游知鸢一把抱住赫图的大腿,嚎啕哭道:“我真的没有听到,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。你不能杀我,我是桃佩的女儿,你不能杀我。”
释野的眼底尽是嘲讽:“桃佩的女儿,有什么杀不得?”
肩头的剧痛还未消散,死亡的恐惧蔓延上来,她寻不出理由,只得哭道:“我……我只是凡人,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,我做错什么了, 寒燮要辱我,你也要杀我,为什么?”
“那不如……送你回寒燮身边?至少留着你这条命?”
游知鸢咬牙摇头,脖子一扬,悲壮哭道:“那你就杀了我吧!”
释野沉默片刻,待她嚎啕之声弱了下来,便蹲下身,刚要开口,又听得游知鸢更为惨烈的喊叫:“姐姐,救我,娘,救我……”
释野寡淡的脸上终于有了微微的怒意,捏了她的下巴,沉声道:“闭嘴!”
游知鸢立刻噤声,连大气都不敢喘,原本还未吼完的气息堵在胸口,是一丝都不敢泄露出来。
释野首首看着她的脸,下巴上还留着因为用力捏紧而留下的红痕。待她的脸由惨白变为粉,再由粉渐渐变得通红发青,他这才又道:“我让你闭嘴,没让你憋气。”
游知鸢如临大赦,急急喘了几口气,呛声咳嗽。
见释野站起身道:“你要是不想半路被寒燮捉回去,就自行在这儿待着,等过几日我得空送你回去。”
他说完便走,游知鸢坐在地上,像是不甘心一般,看着释野离开的身影道:“别说过几日了,不出两个时辰我怕是要饿死了。我一个凡人,与你们神仙不一样,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能少,求您挤出些许时间,送我回姐姐那,大恩大德……我……”
“赫图,去酆都山给她寻些野果来。”
游知鸢话还没有说完,释野便己经消失在了暗处。
她无力瘫坐在地上,突然觉得保住了自己一条小命,一身狼狈此刻也无暇顾及。
赫图转身离开,片刻工夫,怀中便抱了各种野果递给了她。
游知鸢此刻也顾不得吃了会不会中毒,挑了一个看似熟透了的大果,在衣服上蹭了蹭,一口咬了下去,一张脸几乎都拧成了一团。
口中唾液如溃堤之水一般冒出来,她忍着这奇酸,竟舍不得吐。
不消片刻,赫图便见她双眼流着泪,龇牙咧嘴地咬着手中的果子。
“姑娘莫急,这还有好些。”赫图道。
游知鸢蜷缩在地上,口中酸涩之意像是从嘴里冒到了鼻子里,冒到了眼睛里。她伸手抹掉了眼泪,又将自己裹得严实了一些。